《穆斯林的葬礼》
霍达
廖艺颖(回族)、马玮奇(回族)
【主持人】读本儿好书,翻开历史的篇章,铭记中道思想。大家好,我是廖艺颖(回族)。
1991年,一部于1987年创作完毕,极具民族文化色彩的长篇小说获得了茅盾文学奖,并短时间内便有了数无计数的各国译版。并在92年由作者亲自着手改编为“月落玉长河”电影的剧本。这本小说的名字叫穆斯林的葬礼,而创作者是一位回族女性,她叫霍达。
霍达生于1945年,身为回族的她,亦有着属于自己的经名,法图迈。霍达生在一个珠玉世家,许是受到家庭氛围的熏陶,霍达自幼酷爱文学艺术,读书偏爱太史公的春秋笔法。成年后的她更是曾师从史学家马非百先生 研究中国历史,尤攻秦史,这也为她之后的文学创作打下了坚实雄厚的基础。也由此,霍达擅长历史题材的创作,并且对于电影文学形式驾轻就熟,但这并未妨碍她在其它题材、体裁上的开掘和发展。且霍达虽然是回族作家,但她的创作题材范围却未局限于本民族的生活,而是古今中外,均能撷取。而所作的《穆斯林的葬礼》不仅反映了一个回族家族的60年间的兴衰,更是有着对人性与爱情的歌颂。
这本书有着老北京的“所谓东贵西富,南城禽鱼花鸟,中城珠玉锦绣”,有着玉石长河的”京师之精华尽在于此,热闹繁华亦莫过于此”,亦有着回族人民对圣洁的向往,对真善美的不懈追求,对信仰与坚持的妥善诠释。就让我们共同走进这本书,来感受这首富有回族色彩的精神赞歌。
【朗读】:吐罗耶定也走了,沿着千百年来的丝绸古道,朝着心中的圣地麦加,坚定地走去了。
人们哪,不可动摇的 是心中的信仰,各自为着神圣的信仰 而献身,走向生命的归宿。
易卜拉欣没有跟着吐罗耶定巴巴 继续跋涉,他留在了北京。博大雄浑的千年古都 使他迷恋,珠玉璀璨的奇珍斋 使他迷恋,他就像一颗随风飘荡的草籽,终于在这方 宝地上落了下来。金水桥下的玉液水,社稷坛上的五色土,也许最适宜他的生长,他要在北京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朝圣的路上,他突然改变了方向,绝不是为了赔一只玉碗。吐罗耶定巴巴 深深地叹息着,走了。他没有勉强易卜拉欣,也许认为他已经放弃了信仰。其实这时候易卜拉欣 还弄不明白究竟什么是信仰,也许他立志献身于迷人的玉器作,这就是一种信仰?啊,比起另外一些人的信仰来,这似乎又太微不足道了。
奇珍斋主 梁亦清正式收易卜拉欣为徒,这是他一生当中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徒弟。他本来要把一身绝技 传给久久期待而不可得的儿子,真主却从天的尽头 给他送来了一个徒弟,他怎么能把这赐予推掉呢!拜师仪式是极为简单的,不必焚香叩头,穆斯林最尊贵的礼节就是“拿手”,师徒二人把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两双 和琢玉有着不解之缘的手、两颗 痴迷于同一事业的心,就连在一起了。
梁亦清带着他来到 西便门外 拜谒祖坟,这里埋葬着梁家世世代代的先人,高超的琢玉手艺就是这样传下来的,以后,就只有传给易卜拉欣了。梁亦清希望得到先人的谅解,他想:易卜拉欣虽不是梁家的骨肉,也是穆斯林啊,身上流着同样的血!
面对眼前 一片没有生命的荒冢,易卜拉欣看到的 是一条流动的河流。七尺之躯,一抔黄土,穆斯林们一个个离去了,什么都没有带走,把一切都留下来了,汇成了玉的长河。现在,他怀着衷心的敬仰,涉下河去,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改变了。
【主持人】 信仰,究竟何为信仰?一定是宗教信仰吗?万千伊斯兰信徒像吐罗耶定巴巴一样只管迈着坚定的步伐,前往圣城麦加,为着神圣的信仰而献身。
可,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扼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支撑着他们发愤之所为作也的又何尝不是一种源于内心的信仰?而书中的梁亦清和韩子奇也正是因为内心的信仰而在玉石长河中不断的追寻。
在书的序言,关于生而为人,作者写道“我觉得人生在世应该做那样的人,即使一生中全是悲剧,悲剧,也是幸运的,因为他毕竟完成了对自己的心灵的冶炼过程,他毕竟经历了并非人人都能经历的高洁,纯净的意境。人应该是这样大写的‘人‘。”亦如他,至死对内心信仰的坚持。
【朗读】 水凳儿又蹬起来,砣子又转起来,梁亦清 屏弃一切杂念,重又投入专心致志的创作,在“马哈吉”郑和 那饱经风霜的眉宇之间 做画龙点睛的镂刻。郑和,这位杰出的中国穆斯林,在他手执罗盘、眼望麦加,指挥着宝船 与风浪搏斗的时刻,一定是镇静沉着、胸怀坦荡的,人间的苦难,自身的荣辱,都置之脑后了,他大概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身后,会在全世界航海史、中国穆斯林功业史上 占据光辉的一页,留下显赫的姓名吧?梁亦清怀着崇高的敬意,紧紧盯着郑和 那穿透 万里云天 冲破 万顷碧波的眼睛,唯恐自己睫毛的一闪、心脏的一跳 都会影响雕刻的精确,有损于 那双眼睛的神采……
韩子奇一直守在旁边,目不转睛地 领受师傅那精湛达到极致的技艺,这是他至高的艺术享受和外人无缘分享的殊荣。突然之间,他感到师傅的神色有些不大对头。
宝船上,郑和的那双眼睛变得模糊了,仿佛郑和 由于远途跋涉的劳累 和风浪的颠簸而晕眩了,他要做片刻的歇息了?不,是梁亦清自己的眼睛……眼睛怎么了?像一片薄云遮在面前,缭绕,飘动,他努力把眼睛睁大,再睁大,也无法清晰地 看清 近在眼前的郑和!
梁亦清双脚 停止了踏动踏板,微微闭了闭疲倦的眼睛,笑笑说:“这活儿,越到画龙点睛的时候越费眼啦!”
韩子奇默默地看看师傅的眼睛。那双眼睛,深深地陷在眼眶之中,上下眼睑重叠着刀刻一般的 三四层纹路,眉毛和睫毛上被玉粉沾染,像冰雪中的树挂,像年代久远的 古迹上的霉斑,几十年的琢玉生涯,师傅把自己琢成了一个苍老瘦硬的玉人!那一双眸子,从原来的清亮、乌黑 而变得像雾霭山岚一样黯淡;托着瞳仁的眼白,已经布满了鲜红的血丝,像两颗玛瑙!
(停顿)
“要记住,”梁亦清歇息了片刻,似乎觉得眼睛从疲倦中 得到了恢复,心境也更加平和、安定,“一个艺人,要把活儿当作自个儿的命,自个儿的心,把命和心都放在活儿上,这活儿做出来才是活的。人寿有限,‘无常’到来,万事皆空;可你留下的活儿,它还活在人间。历朝历代的能工巧匠,没有一个能活到今天,可他们琢出的玉器呢,不都一个个还活着吗?”
砣子又转动起来,梁亦清此时 完全忘却了自我,把他的命、他的心都和宝船和郑和融为一体了。那宝船上的风帆鼓胀起来,旌旗漫卷起来,舵工、水手呼喊起来,浑厚深远的号子和汹涌澎湃的风浪声 在琢玉坊中震天撼地 地响起来,“马哈吉”郑和站在船头,魁伟的身躯随着风浪的颠簸 而沉浮,双目炯炯望着前方,随时监视着前途中的不测风云……
突然,这一切都在刹那间停止了,梁亦清两手一松,身躯无力地倒了下去,压在 由于惯性还在转动的砣子上……
【主持人】 匠人之心,止于至善。在回族的民族文化中,对真善美的追求与对信仰的坚持 是不变的信念,而这也正是本书可带至的一大震撼点。
我们常说,玉,象征着财富,身份,地位;月,象征着纯洁,善良,明净而“新月”,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月牙,常常寓意着不完美,也因其残缺而时常令人感慨万千。但在伊斯兰教文化中,新月 却是崇高,清静和希望的象征。
小说中还有一段堪比信仰的爱情,爱情,所谓的挚爱深情是多么的难得,而当爱成为一种信仰,又有何可惧?
【朗读】 “韩伯母!”楚雁潮 感情冲动地 打断了她的话,“在我的眼里,新月是天下最好的姑娘、完美无缺的人,而不是一个可怜的病人!我早就在爱着她,她也在爱着我,如果不是因为她的病,我决不会 过早地 向她表露这种感情!但是后来的情况变了,她病了,倒下了,您知道吗?一个 离开了学校、离开了集体、离开了她的学习和事业的人 最需要什么?她最需要的是感情,是爱!我要用我的爱 温暖她的心,让她忘掉病痛,忘掉烦恼,和健康的人一样 焕发青春!”他扶着桌子的手 微微地颤抖,脸色 由于激动而涨红了,两眼 含着火一般的挚情,看看韩太太,又看看韩子奇,“请原谅我没有 早一些 征求二位老人家的意见,因为我相信你们的心和我 是相通的,你们是新月的父母,也就是我的父母,在父母面前,我不应该有一丝一毫的隐瞒:我爱新月,正像她爱我一样,我将永远陪伴着她,永远也不分开!”
【主持人】 “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穆斯林崇尚简洁,虽亦有着约定俗成的礼俗步骤,但伊斯兰教规中提到,穆斯林的婚礼,最重要的条件是当事人双方自愿结合,并且必须有穆斯林中的两个男子或一男二女在场作证,此外一切繁文缛节都可有可无。
关于爱情,记者曾经和霍达女士的丈夫王为政先生有过这样一段采访,记者:霍达说她如果失去了您就会失去生命的意义,她执意要在您离世之前先离开人世,您同意吗?
王为政:(微笑着点头)我同意。我们商量好了,由我来料理后事。虽然人都不希望死,都有生的愿望,可我还是希望走在她后面,这样我就能承担最后的痛苦。
关于作品,霍达曾说 “我在写作中净化自己的心灵,并且希望我的读者也得到这样的享受” 我想,《穆斯林的葬礼》则正是一次属于心灵的绝佳体验。
我们不同,其实又大同,正如费孝通先生所言,“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
只是 我们可能选择了不同的生活方式,不同的生活态度,从而有了一定意义上的归属群体,但历史源远流长,我们本为一体。
《放生羊》与藏文化
杨措吉(藏族)
(主持人)读本好书,听段儿故事。大家好我是杨措吉(藏族)。
我国少数民族文化异彩纷呈,藏文化是我国民族文化中一颗熠熠的瑰宝。藏族文化传承千年,在历史中早已形成其独特的历史文化传统体系。自唐宋将西藏命为吐蕃,元朝设立宣政院,忽必烈正式将西藏纳入中国中央政府管辖之下。藏文化与汉文化在历史中相互碰撞,在碰撞中相互融合,在融合中各自传承。
藏传佛教在藏族人民生活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它塑造了藏民的精神世界。使藏民其一生中不断地去自省与救赎。(放《冈仁波齐》的朝圣片段)自省与自赎是两个宏大的精神运动,但这却的的确确存在于每一位普通藏民的生活中。2010年第五届鲁迅文学奖获奖作品《放生羊》就以文字的形式讲述了普通藏族百姓对于罪的自省与救赎。
(朗诵)我把供灯、哈达、白酒等装进布兜包里出门。在路灯的照耀下我去照林guo,一路上有许多上了年纪的信徒波动念珠,口诵经文,步履轻捷的从我身边走过。白日的喧嚣此刻消停了,除了偶尔有几辆车飞速奔驰外,只有喃喃的祈祷声在飘荡。唉,这个时候人与神是最接近的,人心也会变得纯净澄澈,一切祷词涌自内心底。你看,前面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一步一叩首地磕等身长头;再看那位摇动巨大玛呢的老头,身后有只哈巴狗在欢快地追随,一路洒下嘶玲玲的铃声。这些景象让我的心情平静下来,看到了希望的亮光。桑姆,你听着,我会一路祈求莲花生大师让他指引你走向转之路。
你看,天空已经开始泛白,布达拉宫已经矗立在我的眼前了。山脚的孜菓路上,转经的人如织,祈祷声和桑烟徐徐飘到际。墙角边竖立的一溜金色玛呢桶,被人们转动的呼呼响。走累的我坐在龙王潭里的一个石凳上,望着人们匆忙的身影,虔诚的表情。坐在这里,我想到了你,想到活着该是何等的辛事,使我有机会为自己为你救赎罪孽即使死亡突然降临,我也不会惧怕,在有限的生命里,我已经锻炼好了面对死亡时的心智死亡并不能令我伤悲、恐惧,那只是一个生命流程的结束,它不是终点,灵魂还要不断地轮回投生,直至二障清净,智慧圆满。我的思绪又活跃了起来。一只水鸥的啼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布达拉宫已经被初升的朝霞涂满,时候已经不早了,我得赶到大昭寺去拜佛、烧斯乙。
(主持人)次仁罗布笔下的藏族主人公就如同万千普通藏民的一个缩影,在纪录片《第三极》中也有一位经历类似的藏族老人。(播放《第三极》第一集生命之伴) 与放生羊中的主人公一样,《第三极》中的这位老人也是在对自我的生命进行自省与救赎。藏民的自省与救赎几乎是生命的常态。这是他们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早已融入民族骨血的精神。作家扎西达娃(电影《冈仁波齐》编剧)在所著的《西藏,系在皮绳扣上的魂》中也运用魔幻现实主义表现了藏族人民对于自我罪孽救赎的渴望。这本书在2017年被翻拍成电影《皮绳上的魂》(播放《皮绳上的魂》预告片) 在原小说皮绳上的魂中,有两句话“无尽的长路,不息的长奔。”;“在纵横交错的掌纹里只有一条是通往人间净土的路。”
(朗诵)“这不是神的启示,是人向世界挑战的钟声、号声,还有合唱声,我的孩子。”我只能对他这样讲。不知他听见没有,或者他什么都明白了。他好像很冷似的蜷缩起身子,闭上眼,跟睡着了一样。我放下塔贝,跪在他身边,为他整理着破烂的衣衫,将他的身体摆成一个弓形,由于我右手上的血沾在了他衣衫上,这使我感到很内疚。是我害了他,也许,这以前我曾不止一次地将我其他的主人公引向死亡的路。是该好好内省一番了。“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婛可怜巴巴地说。“你不会死。婛,你已经经历了苦难的历程,我会慢慢地把你塑造成一个新人的。”我仰面望着她说,我从她纯真的神情中看见了她的希望。她腰间的皮绳在我鼻子前晃荡。我抓住皮绳,想知道她离家的日子,便顺着顶端第一个结认真地往下数:“五……八……二十五……五十七……九十六……”数到最后一个结是一百零八个,正好与塔贝手腕上念珠的颗数相吻合。这时候,太阳以它气度雍容的仪态冉冉升起,把天空和大地辉映得黄金一般灿烂。我代替了塔贝,婛跟在我后面,我们一起往回走。时间又从头算起。
(主持人)独特的文化传统造就独特的人文精神。每一个民族都有其精神自在的精神世界,感谢大家收看读书栏目民族专题,今天的节目就到这里,我们下周在会。